「工作道德是奴隸的道德,而現代世界並不需要奴隸。」— 羅素
古代的人類長期輪迴於「辛苦終年才勉強得以溫飽」的生存模式,也從中積累出勤勞、刻苦、儉樸等幾乎「自明」的傳統美德。社會把努力工作當作美德,資本主義底下的競爭,讓工作成為人能活命的唯一選擇。
歷史上(奴隸社會除外),只有兩種勞動者:農民和手工業者。他們都是自己負責生產,不是別人的雇員。三百年前,科技開始進步,由單純的農業社會進入了工業社會,歐洲出現了諸如蒸汽機及工廠等新事物,這不僅令生產力大幅上升,工廠取代傳統的莊園手工業,更改變整個人類的生活模式。
如果人該工作,為什麼?
常見說法大致可以分成兩種,一種來自外在:人從事工作是為了生產資源,服務他人,人要有資源才能活,社會要有服務才能運行。另一種來自內在:人從事工作是為了活出美好的生活,懶散的生活是罪惡的。
備受稱頌的工作倫理是一種有系統的文化創作,源自對基督徒普遍懷有的一種聖經原罪,因著人類始祖的墮落,我們必須勞碌才能維生,也就是說「要活下去就必須耕種,才能吃地裡長出的土物」(創世紀)。
早在十六世紀的歐洲,也就是宗教改革的先驅,馬丁.路德(Martin Luther)與約翰.加爾文(John Calvin)兩人都認為工作一輩子是上帝的旨意。強迫窮人與失業者勞動甚至被認為是讓他們「走上正當生活之路」的一種方法,因而受到鼓勵。
在馬丁路德的那個年代,歐洲正逐步城市化,人口也快速增長,這導致了過度擁擠的城市、高失業率以及通貨膨脹,到處都有人無所事事。馬丁路德,曾建議實施一項禁止每個人在閒散中度過生命的法律,唯有持續的勞動才能讓那些因為賭博或揮霍無度而窮困的人,不再墮落。
當今我們對工作與效能的偏執,可以回溯至宗教改革時期誤將貧窮歸因於個人懶惰,而非錯綜複雜的社經環境。馬丁路德提倡辛勤的工作、節儉的生活、資本的積累和再投資,正是這種對勤勉和積累的提倡,鑄造了西方國家的「資本主義精神」,使得人類無法擺脫勞動的宿命。
但我們真的需要一份工作嗎?
事實上,當我們說需要工作的時候,我們的意思其實是:「需要一份收入,讓我們活下去的收入。」對於絕大部份人而言,工作的確僅僅是一種手段,賺取金錢才是工作的最終目的。
如果你是無產階級,你根本無力擺脫勞動的叢林法則,你必須求著資本家雇用你,有了工作以後,還要提心吊膽,擔心會不會失業,因為一但沒有了工作,你根本沒辦法糊口。
工作可以分成兩種,第一種可稱之為糊口,第二種則為事業。
所謂糊口,就是指人為了最低限度的維生條件而工作,這種工作是維持生命的必要條件,工作就是為了生存,滿足馬斯洛最底層的需要。事業則並非單純為了糊口,這是關乎一個人一生奮鬥的目標,是勾連生命意義的志業。如果我們只是為了糊口而工作,那麼我們的生活其實奴隸生活沒有分別。
在大多數人類歷史上,貧窮是由匱乏造成的,沒有足夠的食物,沒有足夠的飲用水,沒有足夠的住房。自工業革命以來,藉著機器的幫助,成本減低而產能上升,人類歷史上第一次,世界已經足夠為所有人提供所有這些東西。即便整個社會的生產已經超過人類維持生活品質之所需,只要你不工作,你就是米蟲,令人不齒。
資產階級曾建議把所有的窮人關進一個理想的勞動營:「讓他們在這種可怕的地方,每天勞動 16 個小時;即便扣除吃飯的時間,他們仍要做整整 12 個小時的活。」一天勞動12個小時,這就是十八世紀博愛主義者和道德家的理想!
資產階級亦主動創造人類的需要,營造購買的慾望,讓人以高價購買一些其實並不需要的物品,為了能購買資本家的貨物,我們必須永無止盡的勞動,做那些機器就可以做的事情,生命變得毫無意義。
窮人花在工作的時間更多,最主要不是因為他們對金錢、物質和地位的慾望。在很大程度上,我們是被身處其中的體制逼著這麼過活;在生存焦慮的支配下,我們不再是人,而只是一些毫無思想的軀殼;我們扼殺了自己的一切價值,只剩下對金錢的渴望?
在二十一世紀,我們知道自動化和人工智慧的崛起會讓生產變多、人可以做的工作變少,面對這樣的未來,當思想家如哈拉瑞(Yuval Noah Harari)主張以「全民基本收入」來維持社會運作,許多反對者的第一直覺反應是:「這不好,因為這會造成人不需要工作也有飯吃」
這種反應很奇怪,因為回顧歷史,科技文明發展的用意,就是期望能夠運用科技的外力,讓人類能夠在繁雜勞力的世界中,取得一絲心靈靜謐的喘息空間,想想我們為什麼要以機器來取代人力,不就是為了讓人類省力省時生活品質提高嗎?當人被迫工作,科技的進展會讓人的生活品質變差,而不是變好。通訊和監控的科技進展,讓外包、派遣這種不穩定的工作形式,可以取代越來越多的正職員工。
科技讓大部分工作變得更瑣碎,難以帶來充實和意義,古早時期的製鞋匠可以從做出鞋子這種創造行動得到成就感,這和現代鞋子工廠裡生產線上的工人完全不同。隨著科技進展,工作也讓人的自由時間變得破碎,難以發展充實的生活及追求豐盛的生命,要破除「工作維持生活」這種完全似是而非的觀念,若沒有無條件的基本收入,這個資本主義制度即將崩潰,那為什麼死綁著工作與收入的結,不肯鬆手?
基本收入的金額大概無法讓你不愁吃穿,但它降低了找不到工作的代價,讓你真的有辦法去拒絕那些有前景但讓你覺得無聊的科系,以及糟糕的工作。每個人都應該得到最基礎的經濟保障,無論他處於怎麼樣的生活景況。藉由推動全民基本收入,讓個人、社會以及世界的資源得到重新分配。
全民基本收入這種概念,起源於中世紀歐洲,曾為歐洲人文主義重鎮的魯汶,正是「全民基本收入」理念的發源地。基本收入是歷世歷代許多思想家夢寐以求之物,這是一個很古老的烏托邦思想。
我們所處的時代,是有史以來完全具備實現「全民基本收入」的黃金時代,我們當今的富裕程度,首次達到了能夠提供一筆可觀基本收入的程度,正是因為我們比以往都還要富裕,所以我們現在才有能力邁出進步史上的下一步:為每個人提供基本收入的保障。
我們可以丟掉那整套不計代價迫使受扶助者從事低生產力工作的繁瑣官僚制度,也可以揚棄複雜的租稅減免制度,而把人類所有的社會結晶全挹注於這套簡化的新體系。